库尔特王城城郊的运河码头,横七竖八的停泊着从南方的艾德亚渡来的货船。船都吃水很深,地处北国的库尔特王城冬天来的特别早,商家要赶在河面结冰之前最后跑一趟船多运些货物过来,这种时节棉布、烈酒、香料等过冬的必须品都有着异常丰厚的利润。
嘉秋娅看着一群精壮的小伙子踏着搭板将一袋袋的商货从船舱抗出,搬到停在码头的四轮马车上,尽管深秋温度已经很低了,但他们一个个都干的汗流浃背。船主们为了尽快吞吐完这入冬前最后有一批商货,都给码头的临时帮工们开出了双倍的工钱,要是真等到第一场雪下来,河面结冰把商船困住,那才真叫得不尝失。也正是双倍新酬的刺激,才让那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没有把大部分的目光放在嘉秋娅这种在码头难得一见的可人儿姑娘上。
嘉秋娅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侍女装,考究的做工不仅将她那娇好的身材衬托的更加玲珑有致,还在诸多不影响活动的地方用白色的蕾丝凭填了几分少女特有的可爱。原本目光在诸多货船和马车之间来回打量的嘉秋娅,忽然翩翩转身,看着不远出向自己走来的一名魁梧的中年男子,待他走近后,嘉秋娅微微提起侍女装那长长的裙摆,幽雅的欠身行了个标准的问安礼:“您好,席瑞夫大人。”
足足比娇小的嘉秋娅高出两头男人的有着一身结实的肌肉,即使已经到深秋,男人依然敞开的胸襟露出了带着一些黑色胸毛的暗红色胸膛,再配上他那充满了阳刚之气的面庞,绝对是如假包焕的少妇杀手——他便是库尔特首都码头的行政官员,也曾经是一名出色的船长,人称“碎礁者”的席瑞夫。可有着如此彪悍称号的中年男人却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慌忙的弯腰回应:“哎呀嘉秋娅大人,您可别这么冲我行礼,您是公主殿下身边的红人,我实在是……”
“席瑞夫大人!”嘉秋娅那清脆的声音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席瑞夫的话:“我只是一名侍女,您是国家要员,我向您行礼是应该的。不过我同时也是公主殿下的特使,我不希望再从您嘴里听到诸如‘公主殿下身边的红人’这类话。您要做的只是履行您监管码头的职责,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不符合规程的……奉承上!”嘉秋娅终究还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马屁”两个字还是没能说出口。
席瑞夫老脸一红,粗壮的胳膊抓着后脑勺挠了挠,无数雪花般的头皮屑随飘然而下,让人误以为冬天提前到来了。“嘉秋娅……妹子,您也知道我以前就是个海……跑船的,说话难免世俗了一点,尤其是最近总和那群南方来的商人接触,稍微那个油了一点,不过我自问还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我敢保证码头的工作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不知道这次公主殿下派您来是为了……?”席瑞夫能从一个船长,在战后没多久就混到整个库尔特公国最大码头行政官员这样的肥差,必然有着与他粗旷外表不相称的细腻心思,只是他想要确认一下,这个公主殿下最贴心的侍女为什么会突然跑到码头这种到处是粗野男人和臭汗味,绝对不适合小姑娘的呆的地方来。
嘉秋娅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一小步,小心的逼开了席瑞夫头皮屑的轰炸范围,才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席瑞夫大人不必在意,我只是帮公主殿下来打听点消息,这是公主的私人事件,还请您不要因此影响到自己的工作。那么我先告辞了。”
席瑞夫点头,看着嘉秋娅转身远去,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忙碌的码头中,才转身向码头仓库走去。公主殿下的私事啊!饶是摄政王也不敢过问这位集全国军权于一身的公主殿下的私事,可偏偏自己还对公主殿下的私事稍微知道那么一点点——也许不只是一点点曼吉克斯的那封信就是席瑞夫亲手送到奥蕾莎·梅尔希斯殿下手里的。席瑞夫向本来就不干净的地面吐了口痰,绕过石墙木顶的高大仓库,在房屋的阴影中,一个粗布衣服的青年正坐一只倒扣的木桶上,专心修理着一辆损坏的马车,马车的轮子因为货物太重被压垮了,青年正用一根长木棍对比另一支轮子的直径与轴心位置,并且用小刀在上面专心的做着记号。
“健行……”席瑞夫出声,欲言又止。
青年抬起头看了席瑞夫一眼,漆黑的瞳孔仿佛深渊一般,将一切光芒纳入其中,却吝啬的不肯反射一点出来,原本英俊的面庞也因为这让人不寒而栗的双眸变的让人不敢直视。“她走了?”——比深秋的运河水还冰凉的声音,甚至严冬时节雪山上的寒风都比这声音有情调的多。
席瑞夫强迫自己直视着那双让自己的血都凉了下来的双眼,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我觉得你还是去见公主殿下一面的好,虽然……我不敢确定,但我觉得公主殿下还一直想念着你。”
青年没有回答,而是低头继续忙自己手上的活。席瑞夫突然觉得有些冷,急忙把胸前的扣子系上,青年还没回答他,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走,虽然自己是个外人,但席瑞夫觉得,但好歹年龄比这些年轻人都要大,他懂得有些东西是需要珍惜,而且不能等的。可真想开口的话,他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或许前些日子公主殿下做的决定他已经听说了,可在这种情况下,公主仍然派出自己的贴身侍女来打探王健行的消息,这不正好证明了公主对他的情谊吗?与艾德亚的皇储联姻也为了来之不易的和平,如果不找一个战略合作伙伴共同牵制强大的贝耶尔,好不容易平息战争迟早会继续爆发。席瑞夫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的码头,即使那时候库尔特能勉强挡住贝耶尔攻势,也绝对没有商船敢在战时往来两国之间。所以连席瑞夫都能明白公主的用心,王健行没有理由不明白。……更何况,这种政治婚姻大多也只是走走形式,以那个青年的性格,就算知道了也没必要那么认真吧?
“席瑞夫,我已经很累了。”突然而来的声音刮过,席瑞夫打了个冷战。他又看向那个可怜的青年,他为了那场战争付出了太多,也为了那位坚强倔强的公主付出了太多,虽然他很年轻,可席瑞夫却看到那原本挺拔的身形仿佛佝偻了起来。分明记得在曾经什么时候,那王健行的眼神是那么的温和而坚定,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乐观,但现在,席瑞夫每次见到他那让人绝望的眼神,都会不禁的感叹战争的残酷竟然能让人变化这么大,大到他觉得现在在他面前冷静的修着车的“老朋友”仿佛陌生人一般。
王健行站起来,扔掉手中的木棍,将小刀收起来,深邃的目光扫过那破损的马车:“坏的太厉害了,去找专业的木匠做个新车轮吧,咱们这没现成的木料铁皮和工具,我没办法了。”王健行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我想去旅行,正好跟着这最后一波的商船,去南方看看。”他没有说明的是,有一些他必须追寻到的,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去寻找,而那东西并不在库尔特,他能感觉到。至于奥蕾莎公主,王健行也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爱着她,毕竟失去了一半的灵魂如此之久居然还没有迷失自我变成一滩行尸走肉,他觉得这已经很不可思意了。不过王健行多少还记得,自己之所以会付出最重要的那一半灵魂,绝对是为了帮助奥蕾莎,那个曾经另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女孩,无论她是不是库尔特唯一的公主。只是现在,缺少了一半灵魂的王健行,仿佛连记忆都不完整了,有关奥蕾莎的一切,无论他在脑海中如何翻找,的到都只是一些干涩的记忆片段与名字,而那曾经的刻骨铭心的恋爱的感觉,却一丝都找不到。
库尔特王宫是一座堪称雄伟壮丽的城堡式宫殿,从深山中采集的坚硬的白色石料构成了它简洁大气的主体,每年冬天大雪覆盖这个世界的时候,整个王宫都与素白的库尔特城融为一体,有人说这象征了库尔特王室与臣民的融洽关系,也有人说库尔特王室祖先是从冰雪中走来的精灵,所以他们居住的城堡也象雪一般纯洁。但其中的公主府站整个王宫的面积并不大,确切的说公主府的主体只是一坐落在皇宫角落的一座三层小楼,再加上与小楼一起被高高的围墙与皇宫其他部分隔离开的一坐露天操场,就构成了公主府的全部——在王宫的所有建筑中都算的上是简洁,甚至是简陋了。
但无论公主府多么简陋,现在库尔特人都不敢否认,这个不起眼的小楼就是全国的军政中心。由于那场不久前刚刚结束的贝耶尔入侵战争的关系,老国王战死,库尔特皇室又有规定王位不可传女,老国王汉莫·梅尔希斯唯一的血亲——年轻有为的奥蕾莎公主无法继承王位,而继位的摄政亲王爱德蒙又不擅军事,但好在这两个人都不是盲目的争权夺利之辈,王女奥蕾莎·梅尔希斯负责军事,摄政王爱德蒙统筹后方,整个库尔特全民皆兵终于才将局势稳定下来。由于爱德蒙亲王很疼自己这个侄女,自己也确实没有半点军事天分,于是全国军权都因为战争集中到了巾帼英雄奥蕾莎公主手里。再加上战争中公主身先士卒又有着倾城之姿,在军中,尤其是年轻的将士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也正是那次战争让诸国意识到了,以雪尔特拉大雪山为依靠的库尔特公国,出了一位了不得的才色无双的公主。于是战争刚一结束,艾德亚的外交大臣就屁颠屁颠的跑到库尔特公国要求恢复因为战争而中断的贸易关系,当然贸易关系事小,艾德亚作为商业国家就靠这个活着,早晚要恢复的;大事是有可靠的小道消息传来,艾德亚外交官真正的目的是来提亲的,他们的查尔王子也正当婚取的年龄。查尔王子一表人才,虽然年纪轻轻,但据说他不只聪明过人稳重大气,一身剑术更是练的炉火纯青,艾德亚的诸多知名剑客都曾败于他剑下。艾德亚人更是知道,查尔王子是艾德亚王储的最有力竞争者。要不是艾德亚王雷特里克身体硬朗、满面红光、夜御……总之再活个二、三十年问题不大——恐怕许多艾德亚大臣都要开始站队了。
也有人说,无论是奥蕾莎公主,还是查尔王子,都没有传言中夸的那么优秀,只不过他们贵为公主王子所以美貌和才华被夸大了而已。查尔王子经常出席各种公共场合,长的当真是英姿飒爽气度非凡,可剑术如何却没几个人见过。奥蕾莎公主力挽狂澜带领库尔特军民打退了贝耶尔的侵略,其才华不用多说。但她常年深居浅出,除了在战场上鲜有人见过其芳容,而在战场上见过公主戎装的士兵又对她崇拜的五体投地,自然说起来都是什么美若天仙倾城倾国,可也有小道消息说奥蕾莎公主殿下其实长的很一般,只是稍有姿色而已,她的美貌是被士兵们夸大了的。可如果有人看到现在坐在公主府小楼二层窗前的奥蕾莎殿下,从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人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念头,就是能娶到此女子,今生无憾!
紫蓝色长发被一条橘黄色发带扎起,柔顺的披散在身后,如瀑布一般直达腰际玉葱一样的手交叠而握,拖着细嫩精巧的下巴,即使是坐在那里,一身紧身的练功服也将她完美的身材勾勒出来,虽然火暴性感但却不显得妖娆,但最另男人无发抗拒的是她那双如湖水般碧绿的眼睛,以及双眸子裸露出的思念之情,让人们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位带领库尔特人奋勇作战捷报频传的巾帼英雄,而是一个孤独的坐在窗前看着夕阳,渴望爱人来陪伴自己,保护自己的少女。没错,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女人,才是最迷人的女人。
“嘉秋娅!”原本安静的坐在窗前出神的女孩突然起身看向自己房间的门口,自己的贴身侍女,同时也是最知心的朋友嘉秋娅,双手交叠垂于身前,轻轻欠身向自己行了一一个侍女礼。
嘉秋娅在心里无奈的摇了摇头,此时的奥蕾莎公主哪还有半点公主应有的端庄仪态,根本就是个陷入相思中不可自拔的可怜女孩。尽管奥蕾莎从来没把她当做外人看待,也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在独处的时候依然保持宫廷礼节,但嘉秋娅依然提起群摆,再次行了一个问安礼,带着略微无奈的表情亲切的道:“公主殿下,我回来了。”
看到嘉秋娅的表情,奥蕾莎就知道了结果,但她还是习惯性的问了一句:“没有他的消息吗?”
嘉秋娅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战争已经过去将近半年了,可一直到现在,每当公主一闲下来的时候,都会让自己出去打探一下有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在老国王汉莫·梅尔希斯陛下战死之后,带领库而特人民力湾狂澜的是风华绝代的奥蕾莎公主殿下,实际上只有包括嘉秋娅在内的少数知情者才清楚,真正迫使贝耶尔人撤军的最主要原因并不是库尔特人的奋战,而是一场绝望之下付出了极大代价的刺杀。军力强大的贝耶尔军中,御驾亲征的贝耶尔王古伦加四世授首,导致贝耶尔强大的军队群龙无首,将军们互不服气同时还忌惮着那可怕的刺客,万般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撤军。从此大有吞并诸国野心的贝耶尔也因为国内军阀权臣之间争权夺利陷入了混乱之中,库尔特才获得了难得和平喘息之机。
“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奥蕾莎转身看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空,喃喃的说道。
嘉秋娅也点了点头,作为有着“第六感”这种特权的女人,她也能感觉到。
“大概他是听说到我要与艾德亚联姻的事情,才生气故意躲着我不见。”
嘉秋娅在心里摇了摇头,她不觉得以那个人的性格会在听说这种事后销声匿迹。在贝耶尔大举进攻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几乎绝望的时候,他即使做出无比痛苦的牺牲也勇敢的去面对了。现在的情况和那时候相比跟本不算什么,逃避应该不是原因。
“他付做出了那样的牺牲,就是为了库尔特能够生存下去,我为了不辜负他的付出才决定和艾德亚联姻,可他……”奥蕾莎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决定究竟是辜负了他,还是为了不辜负他。无奈之下奥蕾莎望向嘉秋娅,却正好看到嘉秋娅在微微摇头。
嘉秋娅也才发现公主殿下突然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急忙制止了自己摇头的动作,但看到奥蕾莎的眼神,她只好艰难的开口:“殿下,我也不清楚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只不过我觉得,您不一定非要那么做才能换来库尔特最大的利益,去和一个您完全不爱的男人……对不起殿下,我……”看到公主殿下痛苦的眼神,嘉秋娅不敢再说下去了。
奥蕾莎叹了口气,避开了嘉秋娅关心的目光,微皱的眉头略显疲惫:“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可现在既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不再盼望着,在意想不到的时刻,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吓自己一跳的同时给自己带来惊喜呢?不应该说不再盼望,而是……王健行,求求你,回到我的身边吧!无论怎样都好,只要你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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